長大

眼鏡邊駕著車子邊告訴我關於鋼琴的事。
外頭的夜雨滂沱地下著,沙登大路上的霓虹燈、告示牌、轉向燈、交通燈各種燈火全糊成一片,順著雨刷被掃落到擋風鏡底下。
雨下得很大,眼鏡近視不淺,已有一千度左右。他說駕車最怕遇上這狀況,夜雨朦朧,看不見路。我擔心,問他能駕不?(可問題是即使他沒法子駕了,我也沒駕照,幫不上忙)他說行,讓我幫他看路。我們把另一名友人送回家之後,他便駕車載我回去。
這位友人家裡置了台ROLEX豎式鋼琴。眼鏡見那台鋼琴,便叫道這麼台好琴!說著便坐到琴前彈起拿手的曲子(港劇的主題曲)。後來回程中,他向我提起關於那台琴。眼鏡說鋼琴和人一樣,有生命周期,也有年齡階層的區分。
一如人,鋼琴也經歷嬰兒期、兒時期、青春期、盛年期、老年期。那台ROLEX鋼琴便正好來到了盛年。因此音色特有韻味,有種年齡所能帶來的醇厚,音質的濃密度。眼鏡說他自己的KAWAI鋼琴則是在兒時與青春之間躑躅,音質沒有ROLEX的剛烈美好。
正值盛年的ROLEX鋼琴,在韶華之年過去之後,便迎來老年。接著遵循著宇宙的常規,老去、死去。可能鋼琴的壽命會比人類的長許多,盛年也能維持悠久不褪,但始終塵歸塵、土歸土。它們一樣也會被什麼毀壞,或是自身從內部開始崩潰坍塌吧。彷若鋼琴本身便是某種對成長的隱喻,對光陰的寄語。
不久之後眼鏡也就要升上中六,身邊的朋友們都會各自地飛向遙遠的他方。人們都會長大,然後離去。而每當想到這點我才會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也行走在這生命之軌上,和ROLEX鋼琴一樣、和所有人一樣、和世界一樣。大家都被嵌在這巨輪上,像一根根小小的齒,互相摩擦碰撞,無奈地扮演著各自生命中的角色。沒有人理解其中真正的意義,而巨輪的轉動似乎原本就沒有意義。
高中後的這段時間就像一道門檻一樣,我們站在這裡,看見的是生命冰冷的現實。而我們不得不跨過去,因為知道後頭已經沒路了,也不再有等待著的什麼。對於即將離開(或者正在離開的過程中)的事實,我並沒有感到不捨,只有深深的無奈。
Pink Floyd的歌曲《Time》中有一段詞這麼寫道:
So you run and you run to catch up with the sun but it's sinking / Racing around to come up behind you again / The sun is the same in a relative way but you're older / Shorter of breath and one day closer to death. 

似乎時光總是在最不經意的、最沒防備的時刻從指縫間溜走。然而當我們從懵懂中驚醒時,卻發現世界似乎還是那個樣子,而自己卻已經長大了。回眸過去的時候,卻驚覺身上的什麼已經不見了、已經被篡奪了。而我們不斷地向世界要求,這個世界也不斷地從我們身上取走。就是那樣的過程中,慢慢地長大,任光陰的巨流沖洗。
2015年3月26日刊於《中國報》

留言

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

談令敏與剪輯

關於民族樂

重提舊筆